帶著春意的陽光照在一些樹和生長它們的土地上的時候，我開始踏進克枯，在充滿平靜并有菜花的清香飄散出來的田園與荒野間的小路上行走，任往日的記憶一點點復活起來又被一種懷舊情緒里出現(xiàn)的事物承載著，便成了眼前依希似舊年的散淡風景。 風景是古樸而充滿玄機的，這對于汶川縣的一個小村莊克枯河壩來說，仍是多年前的面孔，可謂物是人非，山河依舊，在自己的記憶里，除了一茬茬成長起來的人取代了慢慢變老的人有了與以前不同的生活方式外，所有的一切都還是那樣，于雜谷腦河的岸邊，于一座山的腳下，我坦然地接受著陽光的撫慰，并在似夢非夢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可以講述的故事。

　　那時，因春天雪白的梨花和秋天甘甜的梨子而有些好名聲的克枯樸素而優(yōu)雅，它躺在岷江的懷抱，伴了河水的濤聲日夜走在希望的路上，支撐著在人們春種秋收中，渡過了一年又一年的時光，只是人老了走了，時間卻仍然年輕，流水帶走了歲月，卻留下了帶不走的痕，它們在陽光下用一千年的姿態(tài)展示著一萬年的永恒，把沉思放在歷史的中央，讓我時時刻刻都在感到本質(zhì)的風景才是美麗的風景。

　　最神秘最難破解的是當?shù)厝朔Q為蠻洞子的巖穴。它們分布在克枯河壩沿山的巖石上，大小不同，全部由人工在堅硬的巖石上開鑿形成，內(nèi)大外小，洞口為方形，整個結(jié)構(gòu)就如一個房間，人從“門”鉆進去，就可在里面站立，十多平方米的面積已可供人簡單地生活了。據(jù)當?shù)厝苏f，蠻洞子原本有數(shù)十個之多，現(xiàn)在能看見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對于它們的來歷，則無人知道，即使是爺爺?shù)臓敔敹疾恢獮槭裁淳陀辛四敲炊嗟膸r洞，只知道好多年來它們就那樣存在著，與日月一起目睹著春夏秋冬的時光，在人間無數(shù)次改天換地之后，仍以固有的面貌關(guān)著一石屋的秘密，讓春風流水解讀著其中的含意，也讓我在面向而立時，只能用了極為認真的態(tài)度從名字入手對一些東西進行理解。

　　于是一個“蠻”字和它們已嚴重風化的巖壁就把一種遠古的信息傳遞了出來，人在進化后只把原始的人叫為蠻子，蠻人住的洞穴，也就是原始人的家了，所有的一切都在亙古之中，時間無言，我想象著當時一群著草圍皮的人進出的情景，古樸就成了一地的懷念。洞穴都隱匿在荒草叢中，前方是一片片生機盎然的田野，果樹和莊稼正在萌發(fā)著新的綠芽，我在一處臨江的巖洞邊，望著唯一一處套在一起就像現(xiàn)在的套房結(jié)構(gòu)的洞，突然就感到了那是部落首領(lǐng)和他眾多的妻子住的，在陽光燦爛的日子，他們樸素而真實的生活就如開在巖石上的花，清香彌久，到了今天仍在讓前去尋古的人幽情四溢。

　　洞的周圍是無數(shù)的樹，這在克枯，它們一直都是一道風景，記得二十多年前，我在那里做學生時就是那樣，因為那時在很多地方都只有莊稼，所以有樹的地方就特別美麗了。樹的種類很多，最有名的是梨樹，據(jù)說，克枯是一片適宜梨子生長的土地，種植梨的歷史很長遠，就在我們校園內(nèi)，兩人才能合抱的梨樹就有很多，春天的梨花在一夜之間就綻放開來，滿園的白就已怎一句“忽如一夜東風來/千樹萬樹樹梨花開”的詩了得了。加上其他地方開放的各色花朵，整個土地就成了花的海洋，我總是徜徉其間，至今仍記得花瓣飄在書頁上時，那份被打動的心境。而在所有的樹中，自己最感激的則是俗稱油柿子的樹，它們很高大，在春天有不被注意的花淡淡地開出，到了秋天則掛了一樹的果，風一吹又有許多從樹上撒落下來，我便用了許多的時間和伙伴一起，站在秋天的樹下拾取它們即將成熟的果實，那種帶著甜也帶著澀的味道，在很長時間里都安慰著饑餓的胃，以至我在現(xiàn)在走進那里時，看見無數(shù)的樹和它們開放的花，依舊覺得是熟悉的風景，立于“風景舊曾諳”的詩意之上，又怎么能夠不思緒萬千呢！

　　有著很老的樹的地方，就一定會有留存的歷史，這在克枯，引人注目并被研究岷江上游茶馬古道的人經(jīng)常提及的是關(guān)門古棧道。它在雜谷腦河旁一座高達萬仞的懸崖上，路離河水約數(shù)十米，在崖壁上鉆鑿或用木柱支撐著筑墻為路而建成，從現(xiàn)在的碑記看，路修于清代，一開始就號稱“極險”。古道從南到北拾級而上，越走越險，上是萬丈懸崖，下是湍急江流，人在途中，幾百米路段驚心動魄，江水在下，白浪翻滾，濤聲如雷，山上風聲四起，沙塵撲面，十分嚇人，記得自己曾經(jīng)在走過那里時就總會膽戰(zhàn)心驚，如一人經(jīng)過，定要等到陽光很好的正午，對面的公路上有行人，而即使那樣，也要如逃一般跑過。因為險，也就有了許多的傳說，想起以前穿行上面的腳夫和行走的馬匹，那運送的茶葉，好似仍然在巖石間散發(fā)著陣陣清香，它作為一道關(guān)口，也不知有多少生離死別的故事上演在了昨天，從現(xiàn)在僅存的半扇門上那些累累的彈痕看，就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爭戰(zhàn)掠殺，就是紅軍經(jīng)過那里，也有奪關(guān)守關(guān)的多次戰(zhàn)斗發(fā)生，因為這樣，古道也就成了電影《千里頌》反映的一個重要場景之一。

　　讓關(guān)門古棧道帶著神秘色彩的則是一個很大的天然巖洞，因河水在洞前經(jīng)過，洞如一口嵌入絕壁的大鍋，能回應各種聲音，人在外邊，就有嘩嘩的響聲在巖洞內(nèi)不斷傳出，如一條看不見的河流正奔騰而過。當?shù)厝苏f，里面住著一對金鴨子，它們美麗絕倫，總在陽光明媚的時候到河中游泳，把一山一水都映襯得金光燦爛，并和對岸羊角燈懸崖頂上的金水煙袋相互輝映，被太陽的光芒傳遞著，讓一條河的谷地，都閃爍著五色的光彩，即使后來被探寶者盜取之后，仍有神秘的氛圍把關(guān)門古道縈繞得迷霧茫茫。

　　與古道的險相反的則是象征克枯充滿了斯文氣的文星塔。

　　那是修建在清朝的一座石塔，全部用打鑿后的石板嵌套而成，因體積不大，故顯得靈氣十足。我在多年前看見它時，就有一種珍愛的感覺產(chǎn)生出來。相傳，那是用來鎮(zhèn)邪的，在很久以前，觀世音聽說克枯的梨子味美汁多，就化成一老人前去，一是為了嘗梨，二是為了試探當?shù)厝说男牡厥欠裆屏�，在要了幾次都無人贈送后，就走到現(xiàn)在石塔矗立的位置，做了一個法事。從此，每當梨花開過，梨子掛果長到指肚大小時，就有很大的風不停地吹，直到把小梨子全部吹落。后來，從天而至的風吹掉了梨子時也吹醒了人門的心，在反思過后就由人牽頭籌集資金，在觀音做法的地方修建了石塔，因為造塔是為了純潔一方風俗，風俗的形成又和人的文化修養(yǎng)有關(guān)，所以取名文星塔。于是，帶著教育意義的石塔就立在那里，代表著一方水土上的人們修身養(yǎng)性的決心，使克枯人在對文化充滿敬意的歲月中，變得了優(yōu)雅起來。

　　而站在石塔的身邊向四周望去，克枯則盡收眼底，那一片房屋和四周的田園生機勃勃，我看見碧玉般繞過的江水清涼透澈，在懷抱了一村人的夢想又帶著一村人的心愿流動的時候，所有的都在不言中了。大片土地上最能喚回記憶的卻是一座蓋著青瓦的房子，它兩層，很長很老，原是一所我上學時的學校，想起自己在那里的三年時光，我仿佛聽到讀書的聲音依舊傳播在夕陽里，許多的身影總在從時光深處浮現(xiàn)出來，如今他們在那里？我的老師同學，我想定會和春陽下的花朵般祥和了！

　　這就是克枯，一個普通的村寨，我在二十多年之后重回那里時，樹、洞穴、古道、石塔和從容的人們組合的記憶仍是古樸的樣子，所有的曾經(jīng)都是眼前的風景，它們散淡如歌，平和地升華著，仍在像感動別人一樣感動自己，連走在陽光下的感受，也成了自己對往昔解不開的結(jié)。